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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身世


身处泥沼, 她见惯各种不堪嘴脸,萧青鸾就像无意中照进她生命里的光。

长公主那样的人,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护着,若非有人刻意谋害, 岂会溺死异乡?

这几日, 她几乎不曾好好用过膳, 瘦得下巴尖尖,倔强泛红的眼睛, 看得人心惊。

她素来妖娆曼妙, 一出声便能酥人筋骨, 薛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正因她生得极好,他才机缘巧合拿她来试心,过情劫。

他过了,她却记得他当年随口说的话, 等她攒够赎身银子,他便娶她。

说的时候, 不过是诓她。她这般姿容, 到哪里都是嬷嬷们舍不得的摇钱树,身价越高, 赎身银子也越高。

她做不到的。

偏偏浴佛节后, 他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写信之人并未署名, 只告诉他, 容筝是前太医院院正甄直唯一的血脉。

不知对方出于何种目的,薛玠并未立时相信,而是托人暗查甄直之妻没入奴籍后的去处。

今早刚收到消息,甄夫人落难之时, 已怀有身孕,她郁郁寡欢,积劳成疾病逝,年幼的孩子样貌出挑,被主家高价卖给花楼。

这个孩子,便是眼前的容筝。

望着容筝倔强的眼睛,薛玠半晌未出声,喉咙处被久违的情绪堵住。

他是庶子,却生在嫡子之前,名不正言不顺占了一个长字,被主母厌弃,也是沐恩侯府的污点。

那年冬日,他病重将死,沐恩侯将他弃之不顾,是姨娘冒着风雪,从角门偷跑出去,抱他去找大夫,正好遇到出宫回家的甄太医。

甄太医仁厚,不收分文,亲自替他诊病。

半月之后,薛玠病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持剑刺杀自己的父亲,沐恩侯。

沐恩侯将他扔到府门外,手持家法,气得要将他活活打死。幸而云游归来的明照大师相救,还收他为徒,才幸免于难。

师父救他,是慈悲为怀,想化解他身上戾气。甄太医救他,却是医者仁心,不图任何业报。

这些年,薛玠潜心向佛,可他心中最接近佛祖之人,不是师父明照大师,而是甄太医。

容筝,竟是甄太医的女儿。

“好,贫僧答应。”薛玠转身,敛眸遮去心中情绪,嗓音依旧冷肃,“斯人已逝,施主不若修禅祝祷,贫僧会叫人送来斋饭。”

没想到,放下执念之时,却也是得他第一句关心之时。容筝以为自己会难受,实际上心下一派平静,甚至隐隐有些激动。渺小如她,也终于能为好友报仇。

殿外钟声硿硿,殿内梵香袅袅,容筝撑着身子跪于佛前,默默祝祷,薛玠盘坐莲花垫上,手中佛珠飞转,嘴里念着听不懂的梵文。

祝祷毕,容筝起身,薛玠也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或许,你愿意留作念想。”

薛玠走出大殿,钟声止,殿内一派寂静,容筝展信阅看,眸光微闪,泪珠大颗大颗落在纸笺上,泣不成声。

纸笺上的字迹,她很熟悉,是长公主所留。

长公主定是收到她去往江南的信,才特意写信给薛玠,想帮帮她。

容筝心口痛极,比得知自己是甄氏遗孤还痛,那个不在意身份,视她为友,不求回报护她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细柳巷中,谢冰若手扶小腹,左立不安。

眼看肚子渐渐变大,睿王那个没用的,却还不能说服王妃准她以侧妃身份入府,原想等齐辂回来,她示弱求齐辂帮忙。

没想到,齐辂死了,她那位知府爹还因贪墨被抄家,会不会连累到她?

不行,她不能在细柳巷等死,必须尽快入王府。

时隔多日,谢冰若再次厚着脸皮来到齐府,求见齐夫人。

齐夫人怕齐太傅生气,本不愿见,可谢冰若怀有身孕,跪在门口,她又怕出什么事。

再不光彩,谢冰若腹中也是睿王骨血,万一睿王突然要把人接回去呢?

“请她进来。”齐夫人无奈,招手让丫鬟过来替她按太阳穴。

“姨母,求姨母救我!”谢冰若一进门,便泪眼潸潸跪在齐夫人膝下。

谢冰若眉眼生得像她娘,齐夫人的心,忽而软下来,躬身扶住她:“你身子重,起来说话。”

“胡知府贪墨,外面都在传他害死长公主和辂表哥。”谢冰若抓住齐夫人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她嗓音颤抖,小腿发软,“姨母,圣上要抄胡家,会不会把我也抓起来?”

说完,她又猛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不该提齐辂的,即便齐辂不如齐轲得宠,到底是齐夫人的儿子,还是最有出息的一个,齐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有多难受。

她方才那样说,姨母会不会因为父亲,迁怒于她?

谢冰若心下忐忑,捏着帕子掩面落泪,余光却留意着齐夫人的神色。

没想到,齐夫人面上没有一丝痛色,只把她拉到旁边圈椅中坐下道:“别多想,仔细你的身子,睿王爷怎么说,你若早早进了王府,便是王爷的人,圣上多少会顾及手足之情。”

入了王府,轻易出来不得,就不会知道,当年是齐轲贪玩,害得她兄长落水溺亡。此番齐辂死在江南,就当是给她兄长赔命。

齐夫人心下想着,对于胡知府被押解入京,胡家被抄,更是心生快意。

若非当年胡知府花言巧语,哄得妹妹鬼迷心窍,宁愿做姨娘,也要入胡家,怎会有后来这些事?都是胡知府的错!

“王爷?王爷还在等王妃松口。”谢冰若放下帕子,细指搭在小腹上,落寞垂首,“可我怕腹中孩儿等不及。”

说完,她猛然抬头,紧紧抓住齐夫人的手,红着眼恳求:“姨母知道我姨娘受的苦,冰若不想像姨娘一样,让我的孩儿也被人看不起,求姨母帮我,让冰若以侧妃身份入王府。”

她咬咬牙,又添一剂猛药:“若姨母帮我这一次,冰若便从此忘记兄长的死。”

闻言,齐夫人身形一晃,果然,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怨齐家的。

“好,你且先回去,姨母会想办法。”齐夫人待她的心,忽而淡了。

望着谢冰若离去的背影,齐夫人眼中凝着不屑,不想像你姨娘一样,又为什么学你姨娘去爬床?侧妃,侧妃不也是个妾!

深巷小院中,萧青鸾坐在樟树下,看着芸娘进进出出替季长禄收拾行李,笑意温婉把行李递给季长禄:“早去早回,家里有我。”

很朴素的几个字,萧青鸾忽而眼眶湿润。

她收回视线,垂眸拈起石桌上一片新落的叶子把玩,原来温柔无声,细水长流,也能美好到让人艳羡。

“方才又有人入宫面圣。”齐辂不知从哪里回来,摘下黑纱帷帽,放在石桌上,顺手拿走她指尖叶片。

萧青鸾望一眼叶片,视线上移,落在他眉眼:“替蔺、胡两家求情之人?”

“不是。”齐辂摇头,眸底生出清浅笑意,“是你身边那两位宫婢,公主识人的本事很不错。”

原来是茜桃和翠翘,想必燕七也一同回京了,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成功撬开那位婆婆的嘴。

“那你身边的小厮呢,留在谢家了?”萧青鸾知道不会,故意笑话他。

“已同你的婢女一道入宫。”齐辂把叶片凑到唇边,试音似的吹出一小段曲子,又放下来,将叶片递还给她,“臣的眼光也很不错,是不是?”

嗤,萧青鸾忍不住笑出声,他实在拐着弯说他们很相配吗?

稍后,齐辂重新戴上帷帽,同季长禄一道出门,不知又要去暗中准备什么。

芸娘往花壶中灌入清水,走过来,递给萧青鸾一只,萧青鸾丢开叶片,起身同她一道去墙根下浇花。

“芸娘,你和季大人鹣鲽情深,是我见过最恩爱的。”萧青鸾望着水帘斜斜洒入花叶,轻道,“你们都是好人,季大人一定平安归来。”

她怕芸娘担心,特意安慰。

没想到,芸娘轻笑,朝她望过来:“方才我无意中瞧见,有人抢走你手中叶片,还吹了一段曲子。”

小动作竟被芸娘撞见了?明明没什么,萧青鸾却有些不自在:“他胡乱吹的。”

“哎,当局者迷呀。”芸娘含笑摇头,继续浇花,嘴上却没停,“芸娘不精通音律,可这首曲子,长禄曾吹给我听过,他吹的是,《凤求凰》。”

萧青鸾愣住,她自诩精通音律,却完全没去想,齐辂会拿随手抢的落叶,吹的是这样一段曲子。

她把花壶移开,水珠洒在旁边的花叶上,日光下,晶莹耀目。

脑中不由自主回响起他方才吹奏的曲子,没错,是《凤求凰》里的一段,她眸光闪着晶莹,心下却是欢喜柔软。

明明白白说一句喜欢她,就这么难吗?

茜桃、翠翘入宫后,将萧青鸾在宁阳城查探之事,以及对国师等人的怀疑,一字不落禀告萧励。

本以为,萧励会震惊、盛怒,谁知他只是点点头:“朕知道了,这几日,你们暂且不要出宫,等人到了京城再说。”

被安置在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外面还有侍卫守着,茜桃心里不踏实,靠近翠翘,小声问:“你觉不觉得圣上的反应很奇怪?他在怕国师,还是已经知道我们说的这些事?”

翠翘想了想,摇摇头:“如今只能等,圣上有多宠公主,你我都清楚,他不会不管公主的。”

“哎,也不知行川、逐风、燕七他们被关在何处,若关在一起,倒是还能多个人一起想办法。”茜桃轻叹。

这厢,被她提及的三人,正在紫宸宫一处密室。

“你三人且顺着这条暗道出宫,齐大人若有事找到你们,只管配合,若无需要,就暗中蛰伏,勿要打草惊蛇。”萧励淡淡吩咐,随即转身,回到紫宸宫大殿。

萧励走后,行川才敢大喘气,抓着逐风的肩膀猛烈摇晃,又哭又笑道:“你听到没有?公子没死!”

“松手。”逐风冷冷扫他一眼。

一路同行,燕七已习惯他发疯,轻嗤一声,自顾自朝暗道深处走去:“出去后,你们自己找地方待着,我要去保护公主。”

“公主有我家公子护着,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行川不服,追上去。

燕七侧眸,扫了他一眼:“担心你家公子花言巧语哄骗我家公主。”

想到去宁阳城路上,齐辂夜里突然抱公主下船,再想到此次假死,连他也不告诉,燕七攥紧拳心,他很难不怀疑齐辂就是故意的!

终于到了蔺、胡二人入京的一日,长街之上,百姓们围着囚车,扔了一地臭鸡蛋、烂菜叶。

二人收受贿赂,帮曹员外打通关系,把庶子曹过的功名,安在嫡子曹迁身上,致曹过蒙冤而死,罪证确凿,被丢入大理寺大牢候审。

牢门外,大理寺卿将一册账簿丢入牢中,望着二人道:“二位借筑堤、赋税行贪墨之事,是打算自己交代,还是让本官帮帮你们啊?”

胡知府带着镣铐,趴在地上捡起账簿,翻开一看,登时骇然:“这上面都是假的!我冤枉!”

说着,疯了一般,大力撕扯账簿,顷刻间,乱草堆上散落许多纸屑。

大理寺卿愣住,不可思议地望着胡知府,缓缓道:“胡大人也是朝廷命官,难道不知,着账簿只是手抄本?真正的账簿,在圣上手中呢。”

“蠢货!”蔺巡抚低咒,朝胡知府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随即往旁边躲一躲,似乎怕被他连累也变蠢。

见状,大理寺卿眼珠一转,有了新主意,起身朝外走,冲狱卒道:“把他二人分开关押,离得越远越好。”

翌日升堂,蔺巡抚、胡知府双双跪于堂中,大理寺卿厉声问:“账簿之中,贪墨银两去向何处,还不速速交代!”

“罪臣冤枉!”蔺巡抚、胡知府对视一眼,齐声喊冤。

大理寺卿也不急,又审起另一桩:“那暗害长公主和监察御史齐大人呢?也是冤枉你们不成?”

“冤枉啊大人!”胡知府率先伏地喊冤,呼声殷切。

“哟,这不是胡大人吗,当日你想淹死本宫之时不是挺张狂的?怎么这会子低声下气喊冤?”萧青鸾身着华服,姿态雍容,自公堂后缓步走出来。

云头履停在胡知府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惨白如见鬼的脸,笑意更深:“让本宫想想,胡大人还说过什么,哦,胡大人还说,要上书皇兄,说是齐大人带本宫游江,遇到涨水,命不好才淹死的。”

公堂外,一片哗然。

再没有比长公主本人出现,揭穿胡知府意图谋害公主和朝臣,更让人震撼的了。

胡知府更是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蔺巡抚却忽而站起身,戴着镣铐狠狠去掐胡知府的脖子:“你不是说高枕无忧吗?啊!”

“胡大人、蔺大人见到本宫,似乎都不太高兴啊。”萧青鸾轻笑,转身冲大理寺卿道,“此案中,监察御史齐大人亦是受害者,徐大人不介意本宫让齐大人协理审办吧?”

“下官不敢。”大理寺卿笑应。

圣上最宠爱的胞妹,失而复得,只要她不是想谋朝篡位,怕是她想要什么,圣上都会允,别说是要指个人一起审案了。

大理寺卿毫不怀疑,圣上一定会同意,审案要紧,流程可以稍后再走。

半日后,全京城都知道,胡知府、蔺巡抚贪墨被长公主和监察御史发现,竟然贼胆包天,暗害公主和钦差,所有人都等着看二人何时被砍头。

酒肆里,陆信喝得满脸通红,锦衣同伴打趣他:“诶,陆信,长公主没死成,你还有机会做驸马,千万要抓紧机会呀!”

“抓……抓什么机会!”陆信咕嘟嘟又灌一气酒,扔掉酒坛道,“假死回京,一路上还不知道跟那齐大人好过几回呢,小爷才不要!”

“你还想跟齐大人比?齐大人前途无量,未必肯做驸马,只要你豁得出去,你做驸马爷,风风光光继承定国公府,管他们暗地里怎么好呢!”那人拍拍心口,“我要是你,我肯定不介意,谁当驸马还真冲着公主的宠爱去的?傻子吧,哈哈哈!”

“不跟你说,小爷去趟茅房。”陆信摇摇晃晃站起身,有人递手过来,他顺势扶住。

走到无人处,竹影鬼气森森,他下意识看一眼扶他的人,竟不是他的小厮,而是个陌生男子。

吓得他险些叫出声来,幸好对方及时捂住他的嘴:“陆公子,小的有事求见杨都尉。”

杨都尉,他爹?他爹明明是定国公亲弟弟,混了半辈子还只是五品步军都尉,陆信最烦听到都尉二字。

只当是有谁想借他爹,搭上国公府的线,当下拂开面前的人道:“不见!滚一边儿去!”

说完,骂骂咧咧走掉。

陌生男子无法,按了按腰间书信,想起老爷被抓走前说的话,若情况不好,就去京城找陆家二房的都尉大人。

若都尉大人不肯见,就直接把信交给定国公。

现在,老爷都快死了,他就是豁出性命,也得把信交到定国公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谁留的一手?

这一章差一点就是二合一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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