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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弦


姜弦跟着纪玉蕊去偏殿闲谈,眼见着天色暗沉下来,纪玉蕊才着侍女送姜弦离开。

虽然二人一见如故,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黏着。

只是纪玉蕊考量到姜弦如今的身份,再加上当年的事情,少不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做下作事情。

于是她干脆摆明了态度。

等姜弦出了偏殿,安华台彻底变了天色。

暗沉沉的云压了下来,带着水汽的风丝丝缕缕,扑面而来。

姜弦拿着小伞,正提步快走,却冷不防看见了陈淮。

姜弦遥遥看了一眼,陈淮走的方向似乎是明镜轩。

这怎么可以?

姜弦腹诽道,眼见着要下雨了,明镜轩又远,这一来一去,少不了要淋雨。

侯爷怎么能淋雨?!

她默不作声,悄悄跟上了陈淮。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约摸是衣袍牵连着安华台随处可见的藤蔓发出的。

陈淮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却又像是毫不在意,继续沿着水榭外围走。

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注1)。

长汀池微波荡漾,溢出点点明光,将岸边沉静的阁楼、连同一尽景致含纳其中。

陈淮拾阶而上,直到登上明镜轩。

明镜轩是安华台内地势最高的地方,长廊一道,空敞宽亮。

姜弦借着曾来过一次的记忆,勉强记得这儿平日日光最为充足。

只是,说白了,安华台是个避暑的宫殿,所以明镜轩反而人烟稀少。

姜弦看着陈淮衣袍轻扬,略是慵懒地倚着明镜轩朱红的柱子,坐在了长廊里。

远远地看着,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姜弦一下像是要把气息也敛住了。

风又微微扬起来,临山邻水,其中带了几分寒意。

姜弦正向里瞥了一眼,那边的恍若睡着的人突然开了口。

“不过来?”

姜弦一怔,旋即轻盈盈小跑了过去,隔着轩台仰头道:“我没想打扰侯爷。”

陈淮睁开眼睛,侧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又无奈轻笑道:“不想让我知道,就把裙摆收一收,响了一路。”

姜弦“哦”了一声,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衣裙上沾了点点水露。

她有一刻茫然,眼睛里隐隐是无措。

陈淮奇怪得很,看她平日挺机灵,大殿上说话也不怯场,怎么现在像是猎场上跑不快的兔子似的。

他静默一下:“纪夫人——”

他未说完,姜弦便顺口接上:“多谢侯爷关心。”

顿了一下,姜弦又自顾自道:“当年,阿娘其实过得很好。”

陈淮轻轻舒了口气,尽管他原本想问,纪夫人去世,她不过十二岁,没了父母,还是这么不机灵的样子,怎么活的下来。

可看着姜弦一脸倾诉欲的模样,最后还是闭目听着。

姜弦提着裙摆,绕过长廊外,进到了明镜轩内,才道:“说来,跟着侯爷这又几个月了,没向侯爷说明,是我的过错。”

陈淮摆了摆手。

姜弦继续道:“爹爹曾说,打败了戎胡就和阿娘归隐山林,一起去阿娘的故乡开个酒坊。”

“后来,阿娘和我没这个福气,没等到看见阿娘的故乡,爹爹就战死了。”

“阿娘拿着爹爹的抚恤金,为九原的灾民搭了粥铺,我们才离开了九原。”

月亮没入云翳里,寂然的明镜轩只有一种温和的声音,如若溪水,不疾不徐,让人不由自主就平静下来。

“阿娘想守着爹爹,所以我们去了云中,和九原紧挨着有一片地方是爹爹买下、亲手为阿娘植的杏林,后来阿娘死后,我就又买了些地,一一扩大。”

陈淮不由坐正了些,原来杏海坳是这么个缘由。

怪不得听着杏海坳烧了,她那么失落

风声沉了起来,零星的水珠落在了银朱色的横栏上,陈淮扫了一下,道:“该走了。”

姜弦收拾好情绪,站在廊下伸手试了试雨水。

眼见陈淮要走,她立马拦住陈淮。

在陈淮不解的目光下,姜弦煞有介事道:“侯爷,你将就一下,这伞不大。”

陈淮原是揣着郁气来的明镜轩,结果被姜弦这一句话搞得气结全消。

“夜雨一定要打伞的,侯爷。”

“可万万不能着了凉。”

陈淮看着一把突然掀到头顶的油纸伞,短短的伞柄,上边还打这个华丽的络子,一看便不是实惠的货。

他低着头:“你要,给我打伞?”

姜弦有些不解:“可,这会儿不就只有这个了?”

陈淮不知自己为什么做了个快点的手势。

他只看着姜弦举着手,拿着可看不中用的伞,有些滑稽。

姜弦一路送陈淮到了皓枫阁,直到看见卫砚拿着伞出来,才把陈淮交给了卫砚。

陈淮感受了一下自己湿了的半身衣袖,又瞥了眼姜弦湿了的大半身衣袖,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他接过卫砚手里的伞递给姜弦:“拿着吧,你这样接人算什么回事。”

姜弦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谢才离开。

陈淮回过身,皓枫阁门口同柱子一样站立的还有萧向忱。

他此时正扇着扇子,扇面已经换成了“时无再来”。

陈淮走到他身边侧目道:“殿下若是卖扇面,也算是好生意。”

“若你成婚,我立马送你一对。”

陈淮斜睨了萧向忱一眼,接过卫砚给他递来的衣服,将衣物换完后,才听得萧向忱道:今日你和姜姑娘去了明镜轩?”

萧向忱坐在屋内道:“你也看到了,姜姑娘如今挨了这样的身份,偏偏又生的绝色,今日这么走一遭,日后少不了被哪家风流勋贵……”

陈淮冷呵了一声,掸了掸衣袖:“你原是知道。”

萧向忱愣愣了半晌,才闷闷道:“父皇和衡阳姑母的意思,你比我明白。”

“姜姑娘不像其他女子,她是真心护你。你若是愿意,纳了她也算护着她不受别人的欺负,她也不吃亏。”

陈淮停了许久,才笑道:“她不过受我小小一点恩惠,便要拿一生还。”

“熠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弦撑着伞去往明月楼时,隐隐约约看见弄影阁灯火大亮。

她记得陈淮的两个妹妹住在这里,便留了个心瞥了一眼。

很快,一位太医模样的人从弄影阁走了出来。

姜弦观察了一下,听他旁边的小药童声音轻快,猜想并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再加之敏宁乡君并不喜她,姜弦就没有贸然询问,转身折去了明月楼。

第二日,阳光正好。

一夜细雨,把安华台清洗地干干净净。泥土染香,芬芳味儿氤氲在空气里,舒服得忍不住要多吸几口。

许是因为此次太子的生辰宴,是为了给宣平侯选择个贵女。

故而这第二日比第一日还热闹。

早早的,明月楼里的贵女们便开始梳洗打扮,霞光未散去,就去了楼外。

姜弦昨日淋了雨,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这水云纱衣裳却是不能穿了。

她一直待在明月楼,直到纪玉蕊得了侍女的消息,又为她准备了一件,才出了门。

回廊曲折,蜿蜒幽深。

此刻明月楼已经没了人影,姜弦乐得自在,徘徊在山水好景里。

忽的,姜弦目光掠及弄影阁。

有个如若玉树的公子正和敏宁乡君陈书沅说话。

许是她的这个位置隐匿于密林见,过于巧妙。

二人竟然完全没有看到她。

姜弦不欲窥探二人的隐私,只是如今他们已经开始闲谈,如若她贸然离去,反而惊扰了他们。

这样一想,姜弦又躲了进去。

“敏宁乡君,不知乐宁乡君可在?”

姜弦明了,原来是找乐宁乡君陈安洛的。

“顾大哥,你来晚了,昨日下雨,阿姐着了凉,生了玻”

“今早已经通禀过太子和我兄长,下山了。”

姜弦看着那男子默默走开,想起了昨日纪玉蕊同她讲的一些世家的事。

若是不错,那男子应该是岐南伯嫡次子顾湛南。

当年岐南伯与老宣平侯是同袍之谊,乐宁乡君同他是娃娃亲。

姜弦猫着腰累了,看着二人离开后,连忙走了出去,与景宁王殿下请她过去的人正好对上。

另一边,顾湛南沿着鹅卵石路兀自走着,忽然被人叫祝

他回身过去,竟是邱易。

“顾兄别来无恙。”邱易歪头探了过去:“怎么没见乐宁乡君?”

顾湛南道:“乐宁乡君生了玻已经下山了。”

“这样就生了病?”邱易耸耸肩,还没有琼月楼那些姑娘身子好。

他瞥过顾湛南,见对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罢了,既然同为男子,也不妨他多说一句。

“我听闻,乐宁乡君可不如敏宁乡君,且不说这身体金贵多病,好不好生养,就这脾气——”

“啧啧,只适合供着。”

他轻轻拍了拍顾湛南的肩膀道:“过日子,就不能找无趣又木讷的,你说是不是?”

顾湛南听着他的话,仿佛烫了一身皮。

他厉声道:“邱兄不可胡说1

“乐宁乡君高贵,岂能如此议论1

邱易上下打量了顾湛南一眼,连连道:“好好好,顾兄气度!

“是邱某说的不对1

邱易道:“既如此,邱某先行去找旁的姑娘了。”

顾湛南看着邱易的背影,隐隐猜得出他要去找谁。

那位昨日大放异彩、艳压众人的卖酒女姜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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