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年, 时间就开始飞快流逝,医院里年味也越来越重了。
时初妤的工作室放了年假,她也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她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往医院跑。
闻母来得也殷勤了很多。
她们总能在医院里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时初妤的错觉, 她总觉得闻母这些天在躲着她。
“伯母最近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怪怪的。”时初妤随手接过一个苹果, 刚咬了一口,才反应过来, 这个苹果是闻樾削好了的。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水果拼盘, 她脸有些红,自己是来陪闻樾的, 现如今却是闻樾一直在照顾她。
闻樾正低着头切草莓, 闻言, 手顿了顿,随后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吧?老宅最近事情多,她应该也是累到了。”
时初妤颔首,闻樾这样一说,她就理解了。
闻家保持着以前的传统, 年关将至, 很多族人亲戚也就会上门拜年, 闻母每年都需要准备年礼,一部分用来给家里的亲戚, 另一部分则是用来给其他豪门家族回礼。
这是一个很繁琐细致的活, 时初妤曾经跟着闻母一起做过,那个时候闻母大多让她打下手。
但她也每天忙完回家, 都觉得整个人都废了。
时初妤没再纠结这个话题,陪着闻樾吃了晚饭,她就要走了。
闻樾坐在轮椅上,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他默默地注视着窗外。
一片茫茫的雪色中,那人撑着一把蓝色小雏菊的伞,慢慢走出医院。
大雪纷飞,缓缓覆盖伞面,小雏菊隐匿于大雪之下,再也看不见颜色。
那串脚印也渐渐被雪覆盖,无声无息,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过。
闻母站在闻樾的身后,说:“你何必折磨自己呢?阿妤不是一直陪着你吗?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闻樾,你要是放手了,你们就真的错过了!”
闻母不忍心看着他在这里自虐,他是她儿子,又怎么猜不到他的心思?
这段时间他太安静了,一点都不像是知道自己将要残废的样子。
除了第一天那样失态,她再也没有看到他颓废痛苦的样子。
吃饭睡觉,他做得比谁都好。
他肯定是想要放手了。
闻樾手放在膝盖上,手掌下的腿几乎没有知觉了。
“妈,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我已经毁了她的三年,难道我还要毁了她一辈子吗?”
“我放她离开,才是最好的。”
闻母扬声问道:“那你呢!你真的会开心吗?”
半晌,闻母听到了闻樾说:“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
闻母看着他的背影,无声落泪。
她忽然后悔当初,就该以死相逼,不让闻樾娶时初妤。
触碰过光的人,再次回到阴暗潮湿的角落,真的不会怀念温暖吗?
风雪愈发大了。
闻樾推开窗,雪花飘进屋内,纷纷扬扬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眼睫颤了颤,雪花融在他眼上,恍若一滴泪。
除夕夜那天,医院里也满是欢声笑语,好多小朋友在楼下的平地上堆雪人。
时初妤看着,忽然也想下去玩。
可她答应了今天一整天都陪着闻樾。
闻樾看她趴在窗口,很渴望的样子,温声说:“我想下去吹吹风。”
时初妤眼睛亮了亮,看了一眼外面,说:“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待在房间吧。”
闻樾自己撑着手臂,双手的肌肉紧紧绷着,慢慢地坐在了轮椅上。
他这些天也能不需要别人帮忙,能够自己坐在轮椅上。
他天生骄傲,肯定也不喜欢自己狼狈的依靠别人。
闻樾自己推着轮椅滑行了几步,转头冲着时初妤笑:“不去吗?”
时初妤回过神,从衣架上拿下一件羽绒服,快走两步,跟上了他。
楼下没有暖气,露天的温度很低,大家呵气成冰,眼前一片白雾。
时初妤走得很慢,担心地面结冰,轮椅会打滑。
闻樾指着前面的雪,说:“好久没堆雪人了,阿妤,你要陪我一起吗?”
时初妤微抿了下唇,才反应过来,闻樾哪里是想来透气,不过是陪着她玩儿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闻樾渐渐地开始揣摩起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满足着她的愿望。
这种无条件的偏爱让她有些无措。
闻樾越来越像以前的她了。
闻樾拉过她的手,温暖的掌将她紧密包裹住。
很奇怪,明明是个寡情薄意的人,手掌却比一般人还要温暖。
“堆雪人的时候要带手套,不然手容易冻伤。”闻樾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一双粉嫩嫩的猫咪爪子样式的手套。
时初妤好奇,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闻樾替她戴好,满意了,这才说:“去吧。”
时初妤走了两步,回头,就看到闻樾端坐在轮椅上,目光隔着大雪,很缱绻温柔。
见她回头,他唇角下意识弯了弯,冲她摆手:“好好玩儿!”
时初妤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总感觉这一刻的闻樾有点不真实,好像一副随时会晕染开的水彩画。
时初妤折身跑了回来,她褪下手上的手套,轻柔地替他戴上:“我的手冷了,能握着你的手取暖吗?”
时初妤也没等他回答,似乎她笃定闻樾舍不得拒绝她。
他总是纵容她。
闻樾愣了很久,他看着这双和他的手尺寸不搭的猫咪爪子,无声地弯了弯眉眼。
“闻樾!”
时初妤站在大雪中,白色羽绒服衬得她娇憨可爱,她遥遥朝他招手,笑容灿若繁星。
她脚边堆了个高达腰际的雪人,围着她的白色围巾。
闻樾眼神滞了滞,静静地看着。
时初妤双手冻的通红,脸颊也有些红,她跑过来,一把将自己的手贴在闻樾的脸上。
他眼睫飞快地颤动,冻得浑身抖了抖。
时初妤得意洋洋:“冰吗?”
说着,就要把手缩回去。
闻樾抬手,将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紧紧贴着:“不冰。”
时初妤感受到手心手背的温度,抿唇笑了笑。
“我堆好了雪人,现在可以回去了。”
闻樾颔首。
时初妤将他推回病房,因为是除夕,老宅的聚会闻樾也要出席。
周叶掐着点来了医院,时初妤看有人来接他了,就要起身告辞。
“我也要回去了,我爸妈也等着我一起吃年夜饭。”
这是时初妤回来的第一个新年,时家上下都很重视,时初妤能陪闻樾这么久,也很不容易了。
时初妤将包包挂在肩上,拉开门。
“阿妤。”
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喊声。
时初妤回头:“怎么了?”
光晕洒在整个房间,他背着光,精致立体的五官带了几分深邃的光影。
“新年快乐。”他的嗓音很低沉,夹杂着走廊上的欢声笑语,莫名很温暖。
时初妤笑说:“新年快乐!”
门合上的一瞬间,闻樾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不舍。
周叶收拾好了病房的东西,有些迟疑的说:“闻总,您今天晚上就转院?”
闻樾淡淡的点了点头。
“嗯。”
周叶愣了片刻,“这里不是挺好的吗?付医生也找到了专家替您治疗,没必要换一个地方啊。”
闻樾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治了。”
周叶大惊,“闻总,专家说您的腿很有可能治好的,您现在放弃的话,以后机会更渺茫了。”
闻樾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烦躁:“我这双腿我自己清楚,何必死死抓着那些虚无缥缈的机会?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妄想!”
他脸上满是自厌,他恨死了自己这副身体,跟个废物一样,走路都要人推,洗澡穿衣也要人伺候。
他不想抱着那点希望苦苦挣扎了。
他害怕,自己的腿永远治不好。
也害怕,有一天时初妤最终会厌弃了他,同情也不愿施舍给他。
更害怕,他们最后兜兜转转,一场空。
他承受不起她眼中的恨意。
现在时光最好的时候离开她,总归记忆是好的。
以后她想起他,也不会太怨恨。
汽车驶出医院的时候,闻樾看清楚了夜色下那个雪人。
时初妤替它堆了两条健全的腿。
旁边的雪人下半身只有一个雪团,唯有它,格格不入。
路灯下,雪人默默地站立着,目送了他一路。
闻樾蓦然湿了眼眶。
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整个世界一片欢腾,夜空里绽放出绚烂耀眼的烟火。
时初妤一家人坐在客厅,正在看春节联欢晚会。
主持人正在笑意盈盈地和大家说新年快乐。
陈晚柔还在回味刚刚那个逗的人笑出眼泪的小品,和时正杰说得正热闹。
时凛穿着杏色的针织毛衣,很邻家的打扮,低着头玩手机。
时献正在和同学们打电话,互相恭祝新年。
时初妤偏头看着窗外,忽然想知道,闻樾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时献糊忽然惊叫一声,“我去!”
陈晚柔被他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责怪道:“咋咋呼呼的,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时献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时初妤,然后说:“出大事了。”
时初妤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下茫然,刚想问怎么回事。
时凛那边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体,脸色沉凝。
时献将手机递给时初妤,低声说:“姐,你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事?
时初妤茫然地结果手机,屏幕上正是一个微博热搜,红色的字体飘在首页,很醒目。
最浪漫的爱情:一半闻氏送给你
时初妤点进去,发现是光盛集团官博发的一条微博,凌晨零点发的,转发数已经达到了两千万。
很惊人的数字。
“据光盛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闻樾的决定,将其名下的光盛集团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赠予时氏集团千金时初妤。”
下面清一色的评论都是在说闻樾的大手笔。
【爱情让我发酵:我的天哪,这闻总也太浪漫了吧?半个光盛,说送就送?】
【小笼包:我酸了,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粥幽王:要美人不要江山?居然有人比我还昏庸!】
【不精致的猪猪女孩:有谁知道时初妤是谁?来个人告诉我。】
【咕咕咕:此处时氏集团,时光工作室,集美可以去看看,时初妤是我女神!白富美的天花板!】
【……】
光盛集团中,闻樾占股百分之七十,绝对控股权,现在他将百分之五十都送给了时初妤。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最大股东。等于是光盛集团的半个主人。
时初妤眨了眨眼,觉得闻樾疯了!
这么多的股份,闻樾说送就送吗?
时初妤匆忙将手机还给时献,她拿出手机,拨打闻樾的电话,那边却提示是空号。
时初妤心脏微凛,连续拨了四次,次次如此。
她想起来今天闻樾的那个笑容,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她给周叶打电话,那边很快就挂断了。
她屏息凝神,给闻母打了个电话,那边同样挂断了她的电话。
时初妤茫然地抬起头。
她……联系不上闻樾了。
时初妤仿佛又回到了刚嫁给闻樾的那段时间,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回家,可闻樾永远都不会准时出现。
夜色慢慢降临,她独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静谧爬上她的身体。那种空虚感,和现在如出一辙。
时凛温声说道:“别着急。慢慢来,实在不行,我们去一趟闻家老宅,打不通电话我们就直接上门。”
时初妤被他的声音安抚下来,她稍微镇定了一些,说:“哥,谢谢你。”
她现在有家人,和以前不一样。
时献也说:“姐姐,别着急,他这么大一个人,不会凭空消失的,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大一个公司要管理,没道理就离开了。”
时初妤安定了下来。
闻樾一辈子的心血都在光盛集团了,他不会这样抛下它的。
网络上沸腾了。
闻樾和时初妤的关系也被网友扒出来了。
很多人惊叹豪门之间的狗血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但更多的人还是羡慕闻樾对时初妤的爱。
当事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可用半个光盛告白,可以说是独一份了。
唯一的豪门浪漫。
网上疯狂地猜测他们之间的故事,闻樾和时初妤却双双沉默,没有回应网上的猜测。
时初妤坐立难安地等了一晚上,时凛和时正杰那边都联系不上闻樾。
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晨曦微晓的时候,时初妤猛地站起身,想要出门。
周叶正在此时登门拜访。
时初妤问:“周助理,闻樾呢?”
周叶摇了摇头,恭声说:“闻总说了,让您不要找他,您找不到他。他让我给您带句话,闻氏是他对您的补偿,您不要觉得不好接受,如果可以,他还想送您更多更好的。”
时初妤眼眶微红:“他是这么说的?”
周叶点了点头。
时初妤说:“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做,除非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周叶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时初妤抿了抿唇。
闻樾并不是玻璃心,他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退缩逃避。
“他只是因为不能走路就逃避了?”时初妤低低道。
似乎是在问周叶,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语。
周叶神色复杂,“时小姐,您真的不知道闻总因为什么吗?”
周叶跟着闻樾这么多年,陪着他从接手公司最艰难的日子里走到现在,他第一次看到无坚不摧的人,那样自卑胆怯。
说实话,他有些心疼他。
他知道,闻樾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现在他说放弃就放弃,全然不顾这么多年的心血。
时初妤抬眸,眼底有些不敢置信。
周叶见状,说:“如您所想,闻总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您,他希望您过得幸福。”
说着,他将手里的档案袋交给她:“里面是闻总想要送您的东西。”
周叶迟疑了一下,说:“时小姐,闻总很爱您,在您看不见的角落里,他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要变成您喜欢的样子。”
时初妤的手紧紧攥着档案袋,半晌,她解开细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份房屋转让合同。
一枚耀眼夺目的钻戒。
时初妤心脏微微紧缩,她慢慢翻开合同,发现是浅水湾的转让合同。
合同末尾处已经签好了名字。
笔势凌厉,带着闻樾独有的骄傲和风骨。
钻戒的款式很漂亮,她记起来是她曾经刚嫁给闻樾时画的图纸。
他们结婚并没有婚戒,时初妤那时候满是憧憬,默默忍受着闻樾的冷淡。
但她也会幻想,想着日久生情,闻樾总会喜欢上她。
她想,她要让闻樾送给她一枚这样的戒指,她要光明正大地戴在手上。
没想到,当初的梦想经年之后,于一个温暖的冬日,来到了她眼前。
周叶发动汽车,平缓地驶出别墅区。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苍白面容。
赫然是消失了的闻樾。
周叶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闻总,这样值得吗?”
那样庞大的资产,就这样送人了。问题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闻樾是最优秀的商人,可他如今做着一个血本无归的买卖。
心甘情愿。
闻樾低低笑了下,声音缓慢而坚定:“值得啊!”
他所送出去的每一份东西,都藏着他的未尽之意。
把浅水湾留给你,里面藏着我这辈子最想要珍藏的欢喜。
把一半的闻氏留给你,我想从此满城笙歌鼎沸,你也能够高高在上。
把我从未送出的戒指留给你,里面藏着我此生最大的奢望。
把我也给你……
算了。
想把我也留给你,可是再也不能端端正正地走在你身边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闻狗有一丢丢的可怜啊。害,不能心疼他,当初虐阿妤的时候,咋没想到今天呢?
当当当,明天就要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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