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谷丞的话, 目黑裕介忍不住呼吸一滞，胸口闷痛起来：凑……
山室凑并非直接死于目黑裕介之手。
柳川凌是特勤而非执行官，他从未亲手杀死天野一圆会的人, 至少在他成为首领之前是这样。
但要说那些人的死跟柳川凌毫无干系，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首领副官目黑裕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山室凑还在的时候，目黑裕介远比神谷丞更受山室凑的信赖, 知道的机密情报数不胜数。
异能监察局能够成功毁灭异能组织中排名第一的天野一圆会, 特勤柳川凌居功至伟。
山室凑是对目黑裕介倍加信赖的首领, 是将目黑裕介视作生死之交的友人。
而目黑裕介对着山室凑说出的, 只有无数的谎言：关于自己的过去, 关于忠诚的誓约, 关于友情的承诺, 还有关于两人共同未来的期待……
全部, 都是, 谎言。
山室凑是死在异能监察局执行官的围堵和军警的热武器扫射之下的。被其他人引开的目黑裕介去晚了一步, 什么都没能挽回。
因为不放心天野一圆会的未来，山室凑硬撑着破碎不堪的身体，在众多部下面前把首领戒指亲手放在了目黑裕介掌心。
凑死的时候，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张口血块和内脏的碎片就会涌出来。然后, 那双曾经用温柔明亮的目光注视着目黑裕介的眼睛便彻底地熄灭了, 失力的手背也“通”然一声坠落在狼藉一片的小巷里。
山室凑将一直背负着的天野一圆会交托给了最信赖的友人和下属, 自己则永远沉睡在了那个二十三岁的夏天。
明明是隔世的记忆，在此时的目黑裕介脑海中却宛如发生在昨日般纤毫毕现：
巷子里积水的恶臭、山室凑沾满血污的手落在掌心时黏腻的触感、金属与宝石构成的首领戒指尖锐到能刺破皮肤的棱角、从没能完全阖上的眼缝中泄露出来的独属于死人眼球的无机质冷光，还有迅速失却温度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
再然后，异能监察局围剿他们的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目黑裕介摇了摇头, 试图甩掉脑海里的画面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但他手下攻击的节奏明显乱了。
“哈，我就知道~”神谷丞趁机强攻，黑色的羽翼掠过空气，死神之镰转出残影，神谷丞最强力的招式第一次直接击中了目黑裕介仓促成形的冰之环绕。
「破灭之眼」具有看破一切弱点的能力。就算目黑裕介的冰之环绕是相当强力的防御招式，也依旧被神谷丞击碎，并且紧接着伤到了里面的人。
目黑裕介迅速反应过来，通过冰道转移了位置。站在冰龙头顶再次跟神谷丞遥遥对峙的目黑裕介捂住肩上已经被「冰止」冻结的伤口，脸色瞬间苍白。
神谷丞悬停在更高一点的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黑，露出得逞的笑：从目黑裕介不肯杀村井真吾开始，不，应该是从柳川凌那么着急地来救柳川昂开始他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真正的弱点……
实力并非是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而是战力减去牵绊剩下的力量才对。
目黑裕介大规模领域性的异能攻击确实克制神谷丞的能力，事实上，在这场战斗中，神谷丞受的伤也远比目黑裕介严重的多。
但他有「神之右手」的治疗能力，目黑裕介没有。
这种以伤换伤的打法，目黑裕介必定会先倒下。
更何况……他等了许久的人已经来了。
拥有「风雪之章」的目黑裕介比神谷丞更先察觉到来人，朝一旁看了过去。
经历过一场恶战，形容稍显狼狈的村井真吾动作轻巧迅捷地在两人异能造成的废墟间跳跃着，很快就停在了目黑裕介身边。
“首领大人，”村井真吾立于一块较为平整的水泥块上，朝着目黑裕介单膝跪下，“武装部一队队长村井真吾，此次的作战任务已经完成，在此向您汇报。”
还没等目黑说什么，村井已经站起身来，抽出长刀，对准了刚刚还被他称作首领的人，“现在，是第一干部村井真吾，清除异能监察局卧底柳川凌的战斗。”
“也是山室首领的，复仇之战。”
目黑裕介张了张口，最终却沉默下来，他只能沉默。然而那双眼睛里的哀伤和无奈，比言语更让人窒息。
村井真吾垂下眼，将刀放横，然后在异能的加持下“唰”地冲了出去。
村井真吾是跟目黑裕介对战最多的干部，他对目黑的异能力和作战习惯了如指掌，每每都能借着神谷丞的掩护卡在最要命的点上。
神谷丞也很擅长利用村井，他只要往村井真吾身边一站，目黑裕介那些大范围的杀招就全废了，而单体攻击，是破灭之眼和死神镰刀最擅长应付的类型。
目黑裕介不愿意杀死村井真吾，就是这一点给了神谷丞可趁之机。
雷光从目黑裕介颈侧擦过，死神之镰的锁链同一时间缠上了冰龙狠狠一拉，逼得目黑裕介不得不跳到一边躲避。
大地屏障限制了目黑裕介的移动路线，紫色的锁链灵蛇一般绕过冰龙攀上目黑裕介的脚腕，就算有雪裁及时解围，目黑的身形还是因此停顿了一瞬。
带着绿色电弧的刀光极快地从背后袭来，目黑弯腰，一手撑地转了半圈，转身踢向村井真吾。
在特能警校跟宫胁理司对练出来的体术让他轻而易举地反守为攻，却不想村井右手翻转刀柄回击的同时，左手抽出了一柄漆黑的短刀，直直朝着目黑裕介刺了过来。
目黑中途变招，借着踢中村井手臂的力道翻身后跳，再次站到了冰龙的头顶。
旁边四五条冰龙正围着神谷丞猛攻，雪裁跟死神之镰的锁链相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比起这场热闹吵杂的对战，目黑裕介跟村井真吾的对视相当安静。
那柄写满了诡异符文的短刀上附有诅咒。这一点用不着系统在他脑子里尖叫目黑裕介也看得出来。
“真吾，拿那个杀我？”目黑的语气里似乎还有点难以置信。
村井真吾抓着刀柄的力气大到在手上压出了清晰的纹路，他面无表情，用冰冷无比的声音道：“不择手段地杀死你，我可是认真的。”
【在真吾做出选择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但如果真吾选择了背叛，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这话是目黑裕介在来之前答应过三上他们的，但是……
目黑裕介调整了一下呼吸，神情重新变得平静，语气波澜不惊，“来吧。”
如果村井真吾非要用彼此的性命给过去做个了断，目黑裕介无法拒绝。
三人的异能力毫无节制地碰撞在了一处：冰龙高高扬起头颅，电光围绕着巨大的冰柱盘旋而上，恶魔张开黑色的羽翼，死神之镰拖动长长的锁链，紫色的火焰烈烈而燃……
刚刚完成监察局任务的柳川昂看到被两人围攻的柳川凌，失声惊呼：“哥哥！”
同样经历了一场恶战的柳川昂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飞奔而来，人还未到，无数风刃已经朝着神谷丞和村井真吾劈头盖脸地砸下。
神谷丞用大地屏障拦下了大部分攻击，村井真吾绕开剩下的几个，继续朝着目黑裕介逼近。
而目黑一边用冰境、冰绽、雪裁把神谷丞逼的节节败退，一边用体术跟村井过招，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
神谷丞嘴角一扯，拼着被雪裁撕裂半边翅膀，也要配合村井持续攻击目黑裕介。
柳川昂在借着风之翼落地的一瞬间跟主动迎上来的神谷丞交了一次手，因为力量不敌后退几步。
目黑裕介自然上前，将弟弟护在了身后，击退神谷丞的同时拦住了趁机出招的村井。
神谷丞因为没了一边翅膀又遭到目黑裕介重击，半跪在地，额前垂下的发丝遮住了他一红一紫的眼眸，也遮住了他嘴角诡异的弧度。
神谷丞藏到现在才使用的第六种能力「虚妄之眼」发动，目黑裕介「风雪之章」的感知瞬间被搅乱，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在这种状态下只能勉强挡住村井刀刃的目黑裕介完全没能发现，他身后的柳川昂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样，暖褐色的眸子变成了跟神谷丞相同的一红一紫，仿若牵丝木偶一般，露出了跟神谷丞一模一样的笑。
已然被神谷丞操控的柳川昂拔出手中画满诅咒咒文的小胁差，朝着目黑裕介的后背狠狠劈了下去。
直面这一幕的村井真吾瞳孔剧烈收缩，想也不想地将雷系异能激发到极致，迅速挡在了目黑裕介跟柳川昂之间。
“噗嗤！”
“噗嗤！”
两声刀刃入体的声音没有间隔地响起，村井带着麻痹效果的雷光之刃刺进了柳川昂的手臂，而柳川昂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村井的刀贯穿自己的胳膊，将横砍的指令执行到底——
他手中带有诅咒和撕裂效果的小胁差已经深深砍进村井真吾的腰腹，几乎将他整个人斩断。
神谷丞在柳川昂动作的同时出手偷袭目黑裕介。
在眼前难以理解的混乱事实和目眩耳鸣的感知折磨中，目黑裕介只能放弃感知能力，凭借长期实战培养出来的直觉和本能拦下神谷丞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目黑裕介的战斗素养毋庸置疑，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没有被神谷丞暗算成功。
“所以说，”神谷丞微微眯起眼，没有了那种浮于表面的虚伪笑容，这个人本性中的凉薄冷酷暴露无遗，他瞥了旁边一眼，语气森冷地道，“果然是因为无聊的原因就突然反水的真吾君的错。”
“你就在那里一个人腐烂吧。”
被神谷丞操控的柳川昂毫不在意地抽出了几乎将村井腰斩的胁差，握着这柄带有诅咒的刀，加入了围杀目黑裕介的战斗。
“扑通！”村井真吾的身体倒在了坑坑洼洼的废墟之上，温热的鲜血迅速淌了满地，又以更快的速度失却了从人体带来的那点温度。
村井真吾趴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爬了一点，下半截的身体似乎已经跟他失去了联系。
他现在连稍稍挪动一下都不可能，自然也无法再看到另一边愈演愈烈的战斗。
青年白色的卫衣早已被鲜血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往日清透的茶色眸子也因为受到致命伤而变得没有了焦点，目光涣散。
无聊的原因吗？
村井真吾在回光返照般的活跃意识中几乎要笑出来。
确实是无聊的原因。
他给目黑裕介做了近一年的近卫队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这个人，警惕着每一个靠近首领的家伙，生怕对方心怀不轨。
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守卫中，保护目黑于他而言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本能，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没有时间思考反应的情况下。
但是，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了。
杀死异能监察局的卧底柳川凌，为山室首领以及死去的兄弟报仇，是忠诚之道。
为保护天野一圆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注定能带领天野一圆会走向繁荣的首领而死，也是忠诚之道。
作为旧天野一圆会的遗物，他理应为天野一圆会的过去讨一个说法。
但如果是死去的他……
死去的他就没关系了吧？
将死去的他跟过去一起埋葬，然后剩下的人，就理所应当地选择未来吧。
这样就好。
在愈发冰冷的身体的催促下，村井真吾顺从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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